我们离无障碍社会还有多远?
我们离无障碍社会还有多远?
2022年3月1日,北京。地铁1号线五棵松站,工作人员帮助乘客使用轮椅升降平台下楼梯。 (图/视觉中国)
【资料图】
纪寻有多个身份:翻译员,研究员,NGO项目官员,记者,无障碍旅游科技公司创始人……她带着这些标签,游历过30多个国家。
而在此之前,她从南京林业大学英语系毕业后,曾在美国和法国留学,并获得了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和巴黎政治学院的双硕士学位。
光看她的学业与工作履历,人们很难想象,这个在常人评价体系中堪称优秀的女孩,已经在轮椅上生活了许多年。
在众多光环以外,纪寻是一名腓骨肌萎缩症4型罕见病患者,确诊那年,她才7岁。
突然而至的疾病让她原有的生活急速陷落。
对她来说,很多同龄人轻而易举便能完成的事情,全都变成另一种磨砺。
但她并未进入绝望的境地,在治疗一段时间后,恢复效果不算理想的她,决定断药。
20岁时,她坐上轮椅,在各地求学和旅行。
2018年夏天,纪寻回到国内,创办了自己的公司“奇途无障碍”。
截至2022年,我国各类残疾人总数已达8500万人,占全国总人口的6.34%,这也就意味着有2.6亿个家庭有残疾人成员。
当肢体受限时,他们如何面对那些无障碍出行的困境?
而作为同样渴望追求更高品质生活的群体,他们又该如何走出家门,完成旅行?
对此,《新周刊》对纪寻进行了专访,以下为她的自述。
在轮椅之外,看见更大的世界
我是上世纪80年代末出生的人,那时候国内还没有基因检测。
我记得刚发病时,我去过武汉、广州,医院里的大夫看脑CT影像,他们也不太能说得清楚我到底患什么病。
纪寻和母亲在北京故宫博物院前合影。 (图/由被访者提供)
7岁的时候,我是在南京脑科医院确诊的。
恰巧当时有一位专家去会诊,诊断我得的是腓骨肌萎缩症。
大夫说:“你不用看了,这个罕见病,很难治愈。”即使那样,我的家人还是带着我四处求医问药。
大概过了5年,我的状态变得很差,因为每天要吃药、打针,我后面就已经营养不良了。
身体非但没有恢复,反而让我觉得这一切带来了更大的负担。
我想,倒不如就接受现实,能发展到哪一步,我都认了。
后来,我去国外求学。我发现,那里也有很多与我经历相仿的人。
可能在我们国人眼里,外国人好像活得都很潇洒,比如在小孩18岁以后就不管了,哪怕是残障孩子,也能交给社会福利机构去养。
但其实真正跟那些家庭打过交道,就能知道,事实绝不是这样的。
我经常参加一些患者的会议,我见过两个家长,他们都是美国人。
其中一个看到我,立马就哭了起来。
他说他的儿子也患这个病,但在12岁时已经去世了,如果孩子还活着,应该和我一般大。
这个家长当时做那份社区工作,实际上就是为了他的孩子。
另外一个女士也做社区工作,她的儿子同样患病,除了身体残疾,智力发育也较为迟缓。
她希望我能和那个孩子多交流,告诉他轮椅上的人是如何思考和看待生活的。
这个过程中,除了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之外,我发现,这些家长在关爱自家残障成员的时候,也会积极地参与社会活动,这是我在出国前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。
除此之外,国外在一些硬件以及服务体系的建设上确实也要领先一些。
比如,我在法国坐高铁时,会有人带我专门到无障碍车厢,把厢内的杆子放下来,安顿好我之后,工作人员才会离开。
在国内,这些事情都需要自己去寻找,这也使得每次出行都会消耗掉我很大的元气。
2013年,我第一次回到国内,我在家里待了4个月没有出门,因为我家附近没有太多无障碍设施。
我感觉,那时的生活被框定在了以我家为圆心1公里之内的地方。
我对此很沮丧,因为在我的认知中,即使是身体有残缺的人,人生舞台也应当是全世界,接触到的文化也应是多元的、灿烂的。
等到了2017年,我再次回国,感受到了国内所发生的巨大转变。
其实在国外,我已经有了一些体会。
回到南京时,地铁建好了,其中的无障碍设施也渐渐丰富,从人工助力到爬楼机,残疾人的出行效率也变得更高。
那时,我意识到似乎可以为和我一样的人做更多的事情了。
旅行是残障人士成本最低的社会化方式
我打车时,人家经常跟我说:你都这样了,还出门干吗呢?
听完,我会觉得,那种话语很刺痛人,但我也能理解,这其中涉及一个关于资源分享的问题。
很多人都会这样思考,在资源本就有限的情况下,残障人士好像不该去占用这个位置。
这背后实际上是一个更大的问题——社会对于残障人士的关爱仅限于托底。
换句话说,只要不在家闹事,能满足基本生活需求即可。
可越是这样的导向,就越会让他们陷入封闭,真正的无障碍应当是让这群人融入社会。
所以我经常和别人强调旅行的重要性。因为这是残障人士成本最低的社会化方式,只有走出去,才能够快速地认识这个世界。
当然,旅行的形式不是说组建一个残疾人旅游团就可以了,而是真正地让他们去和外部世界建立联系,去社交、去沟通,这一直是我渴望付诸行动的公共计划。
为此,在2018年,我创建了做无障碍旅行的机构。
很幸运,风投公司选中了我,我也就得到了机会去做这样的事情。
最开始,很多内容都是我一拍脑袋想出来的,比如说,我觉得无障碍旅行能在中国做起来,是因为我们有不计其数的残障人士。
但是实践过程中,我发现,大部分的残障人士是没有支付能力的,这个需要通过更大的社会体系去解决和转移。
我接触过一个做社会化旅行模式的机构。
他们坚持在瑞士做残障人士的旅游,每天客户人均花费为1000元,这对国内的人来说是比较昂贵的。
所以想让残障人士达成良好的体验,就需要社会保障体系的介入。
纪寻和“奇途无障碍”社群的伙伴夜游南京夫子庙。 (图/由被访者提供)
当然,归根结底,最大的问题是我们身边很多残障人士缺乏就业机会。
连受教育都尚未完全满足,更不用说旅行这种更高维度的需求了。
成立公司后,我能在社群里接触到非常多的案例。
其中让我触动很大的是,有一家人会在客人来的时候,把身有残疾的孩子赶到里屋。
有天邻居来了,他们没来得及推走孩子。
邻居就问:“那个人是你家的吗?”
妈妈很难为情地说,是的。
这个时候,孩子就在里屋哭了起来。
想要让残障人士实现更多事情,首要的是让他们被家庭接受、被社区接受,这样才能让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找到那种连接感。
我们所做的所有项目的根本出发点都是如此。
我希望可以促进残障群体与这个世界的联系,首先是内部之间的,然后再延伸到社会层面。
于是,在旅行之前,我常做的是社群交友、就业机会分享、相亲之类的项目。
在那之后,我们会把这些历程写成文章,分享在公众平台上。
到今年,正好是第五年了。
当无障碍逛博物馆成为可能
无障碍逛博物馆是我和团队今年年初策划的。
这与我本人有些关联。
首先,我认为博物馆是公共服务体系中的教育机构,我一直期待着能有机会在当中学习更多东西。
前两年,在我们推广无障碍旅游时,总有人会说,这个活动纯粹是玩乐,等结束了收获不了任何东西。
博物馆则不然,它能够提升人们的文化素养,能给残障人士带来更多长远的价值。
其次,在我看来,博物馆是有较大影响力的地方。
当这样的空间能够做出无障碍的承诺,那么它将带动更多的人参与到这个进程中来。
2023年4月9日,深圳。“轮椅上的半天”大学生体验无障碍通行专场活动在龙华区举行,图为参加该活动的大学生在过人行横道。(图/视觉中国)
在留学期间,逛博物馆给了我很好的体验。
相关的馆方有到位的服务,同时也会有对残障人士审美能力和艺术辨别能力的一些教育。
比如,我在卢浮宫看《蒙娜丽莎》,画前会有围栏,也会有很多参观者,但即使那样,我还是可以正常地欣赏这个艺术作品。
可惜的是,国内的博物馆学刚兴起不久,在这些方面确实还有不少有待改进的空间。
前些天,我在湖北省博物馆参观时,只能在人缝中去看越王勾践剑。
参观过后,我会思考:展台的设计有考虑到我们这类群体吗?
残障人士的看展体验在布展时有没有得到相应的重视?
展签的位置怎么做才能兼顾各类人的需求?
除了馆内陈设,去往博物馆的交通也是个问题。
这次我到中国国家博物馆,深有体悟。
可能由于地铁线路修建时间较早,国博附近的几个站点都没有无障碍电梯,只能使用爬楼机,但1号线沿线人又非常多,使用过程其实也不算很顺畅。
这也导致我还没有进入场馆,人就已经非常乏累了。
这些细节,正是我们需要去改变和提升的部分。
作为一个残障项目的参与者,我非常希望能为此提供一些真正切中痛点的建议。
为了达到这个向上反馈的目的,我和同事开始在知乎上写相关的文章。
无论是针对博物馆本身,还是交通路线,我们都会给予相应的回答。
在提供无障碍参观博物馆建议的同时,我们也和社群里的人共同探讨其中的设计、政策和相关的管理问题。
但从现实层面看,运营机构的5年中,我们有95%以上的经费来自公共和公益资金。
所以想做成这件事情,还需要更多资金的支持。
我们也曾尝试过腾讯“99公益日”之类的募捐,但收效甚微。
不过,走运的是,我们的“无障碍博物馆:残障社区连接计划”在前不久得到了知乎“灯塔计划”的资助,这笔资金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支撑我们在未来一年里的运营。
当然,这不只关乎运转资金,有了在更多平台上发声的机会,我们也得到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机构的关注。
毕竟,相对而言,我们仍旧属于弱势群体,我们没有太大的能力去与博物馆建立更深的连接,甚至有时在提意见时,对方会误以为我们是要闹事的。
我很清楚,这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,但我最终还是希望能通过残障人士自己的经验,让更多同类人从旅行、文博资源中受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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